或許很多年后，吳建剛提起自己差一點和七八頭黑熊“臉貼臉”的經歷，還是會感到后怕；也或許他和同事們直到退休，身上被秦嶺深山里的漆樹“咬過”的皮膚，還會留下紅腫潰爛后的痕跡；28天徒步背運幾千公斤物資的辛苦他們肯定也會淡忘，但在大暴雨中搜救出的被困工人或許永遠也忘記不了他們的姓名。

四月的秦嶺，山腳下已繁花似錦，海拔1580米的界碑處卻仍寒意逼人。灰蒙蒙的山巒間殘雪未消，零星的茱萸黃與山桃粉悄然鋪展開來，森林即將蘇醒。

清晨，龐平康一推窗，就看見樓下一只狗獾拖著尾巴，緩緩隱入水杉林深處——這是秦嶺主梁上再尋常不過的一幕。

這是陜西省寶雞市公安局森林警察支隊馬頭灘大隊的一個尋常早晨，秦嶺主梁之上，李志偉、韓亮、吳建剛、龐平康四個人守護著36萬畝原始森林。他們不是普通的警察，當城市里的民警在處理鄰里糾紛時，他們可能在海拔兩千米的懸崖邊追擊盜獵者；當交警在指揮交通時，他們也許正在原始森林里分辨熊爪印和盜伐者的足跡。

車轍之外 腳步丈量崎嶇

棍子、砍刀、救援繩、望遠鏡、水壺、干糧……吳建剛熟練地將裝備一件件塞進雙肩包。棍子防蛇，砍刀開路，繩索既能攀崖也能救人。與其他警種不同的是，他們面對的，更多是自然，需要遵循的除了法律，更是自然法則。要讀懂森林的脈動，就要熟悉每一種植物，了解每一種動物習性。每次巡山都是對專業素養的考驗——要記住每棵古樹的位置，說得出每片林子的特點，才能在看似平靜的森林里讀出那些隱秘的變化——折斷的樹枝可能是盜獵采挖的路標，異常的鳥鳴往往是危險的預警。

新裝備配發下來，無人機可以高空巡查，林子里安上了監控，但在林區的五條大溝、三大水系間，藏著無數車轍和高科技都無法到達的地方，需要他們用雙腳去丈量。“再先進的設備，也比不上我們的眼睛和耳朵。"他們每日步數從未低于一萬五千步，背包里總裝著一雙備用鞋。從晨曦微露到星夜歸營，他們的足跡踏平了林間坎坷，也織就了一張無聲的守護網。

巡護路上，深坑與懸崖是常態，毒蛇毒草潛伏在暗處，他們多次遇到過蛇---秦嶺菜花原矛頭蝮淺棕色的花紋和遍地落葉幾乎一模一樣。還有漆樹——林子里到處都是，防不勝防，碰一下皮膚就紅腫潰爛，癢得整夜睡不著，隊員們開玩笑說：“在秦嶺，沒被毒漆樹‘咬’過的，不算合格的森林警察。”

吳建剛還記得，一次巡護中，他循著密林深處傳來的巨響，悄悄追蹤上去，瞬間定住——那是一片岡樹林，七八頭黑熊正扒樹覓食，差一點就“臉貼臉”了！他屏住呼吸緩緩后退，直到確認完全脫離熊群視線，才拔腿狂奔，“后背全濕透了”。

堅守無聲 責任如山

春日的秦嶺干燥多風，一粒火星便足以吞噬整片森林。山下的村莊里，隊員們早已成了“熟面孔”——施工隊、留守老人、進山游客，人人都聽過他們反復的叮囑：“莫帶火種，莫燒地邊。”防火，是預防的戰役。他們總結出“六抓”工作法：抓宣傳、抓教育、抓責任、抓巡查、抓監管、抓聯防。特別是每年冬春時節，隊員們常在山中駐守月余，這份長久的堅守也延續了轄區66年無火災的奇跡。

在山里，他們就是所有事情的最終解決方案，隨時可以變身“交警”“刑警”“片警”，幫助疏導林區交通、調解糾紛、找尋遺失財物、救助受困車輛游客、勸導不文明行為都是他們的任務。2024年7月16日，特大暴雨裹挾著山石沖毀道路，電網中斷，塌方頻發。整整28天，他們化身“搶險先鋒”，徒步背運幾千公斤物資，人工搭建3公里便道，先后搜救出6名被困工人，排除26處險情。森林警察的身份，在此刻延伸為救援者、守護者，甚至是重建者。

與自然共生的默契

孤獨是比危險更難捱的考驗。大雪封山時，有時甚至半個月也見不到一個外人。手機沒信號，只能靠對講機聯絡，晚上只能聽見山風呼嘯和野獸的低嚎。一次，龐平康獨自巡護時差點迷路，走到天黑還沒找到路，心里直發慌：“那時候才明白，在山里，最可怕的不是野獸，而是未知的恐懼。”

但也有更多新的朋友，一棵1300歲的銳齒櫟、一片連香樹林（珍稀瀕危植物）、偶然路過的紅腹錦雞、果子貍……這些生靈與景致，早已成為大隊民警心中的“老朋友”。一只曾被救助的金絲猴，在大隊駐地“寄居”了三個月，每天準時來“蹭飯”。豬獾大搖大擺穿過營地時，無人驚擾，唯有相視一笑。

他們曾通過殘留樹樁追蹤，一口氣翻越三座山，端掉一個50多人的盜挖團伙，救下了還沒來得及采挖的獨葉草和太白貝母（均系瀕危植物），畢竟，“這些植物離了秦嶺活不成”。他們比常人更懂得，生態是一個環環相扣的系統。救助受傷的采藥人，勸返生火的驢友，甚至為野豬“破壞”的玉米地定損——每一次行動，都是對“守護”二字的詮釋。

這就是森林警察的日常，沒有什么高光時刻，只有年復一年的跋涉，但他們的故事，就寫在每一片綠葉的搖曳中，每一聲鳥獸的啼鳴上，寫在曬黑的笑容里，在與村民熟稔交談的鄉音里。四季更迭，他們使命如一，從防火宣傳到搶險救災，從執法巡邏到生態保護，森林警察用腳步丈量著文明與荒野的邊界，用汗水和信念為綠水青山寫下平安的注腳。